Tuesday, June 05, 2007

曹禺──中國文明路上的連繫點

(明報2007年5月 Mingpao Daily May,2007)


曹禺是否中國現代戲劇最重要的一員,文學或戲劇評論人肯定爭論不休,或支持或批評的都各有充足論據;但若說曹禺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劇作家,則大多數人會點頭稱是。

有影響力,因為觸動了大家的神經,又能讓大家直接明白、了解。曹禺作品要談的問題、要表達的題旨都是非常外顯。《雷雨》當然是談中國社會的工人剝削、家庭父權與生活艱苦,但只要知道曹禺的外文系背景和追求激情的盼望,再加上當時中國時局的背景資料,就會明白他是打算寫一齣個人受命運擺弄的戲,以情慾與亂倫為軸,主題即承自古希臘劇作家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依保列德Hippolytus》、古羅馬劇作家辛尼卡(Seneca)和法國古劇作家哈辛(Racine)的《菲爾德Phedre》。

主題來自先賢當然不出奇亦不失禮,重要的是創作者能拿個人的社會背景、脈絡來豐富演繹,找出其在新時代的意涵,運用得宜。這方面的功課,曹禺就在其後的作品逐步探索。《日出》受俄國劇作家契訶夫(Chekhov)影響,談時代、大社會的轉折變幻對個人的扭捏,曹禺再在其上加添中國舊社會的腐敗描寫;《原野》與美國劇作家奧尼爾(O'Neill)的作品同類,談剛烈的野蠻精神,又在與建制大鬧一番後進入森林讓人心經歷原始大地的挑戰和不安恐懼,曹禺藉此寄托了個人以至國人對生命活力的渴求;《北京人》經曹禺多年研讀各俄國作家後所寫,描劃大家庭的崩壞與當中各人的不濟,對主人公寄予同情,進一步明顯的將曹禺對文化更新的想望與中華燦爛文明的懷想表現出來。

曹禺作品的主題和當中的渴求都近乎是寫在作品的面和首上,這種外顯,是時代的特徵,我們看那時代的中國知識份子和創作者都有類近的狀況;但亦是作者或主動或意識內的選擇,要與四周各種各類近在咫尺而身受震撼或遙遠有距卻彷似有望的東西都發生關係,帶着激情渴望,期待新的中國。

從這角度看,曹禺就是中國文明路上的其中一個重要連繫點,外接西方古今文明的悲哀命運根源,內接中國文明走至死巷頹靡難振的現場,希望拼出屬於中國人的作品,作新與活的論述,作熱與動的啟航。

亦因為曹禺有太多東西供人談論,有太多帽子套在他頭上,所以最理想就是在劇場上實踐,踏實的尋找當下意義。用毛俊輝的話來說,就是「要藉著製作、演出,找出曹禺作品的底細」!

如何找?就是在曹禺的作品中選出最重要的幾部作品,想辦法將曹禺的心思、其對東、西方文學的博學多聞、對中國社會的看法與寄託等等,實實在在的演出來。

所以毛俊輝棄用最易取悅觀眾的濃縮版處理方法──即以快刀之手將數小時計的劇本劈切成短短的流水作業故事,以便觀眾用看肥皂劇的快而不爽的心情來認識曹禺──而改用選段的演出形式來表現。這種做法,或許真能直探曹禺作品的神和氣,在現今時代找出對你我的意義,為的,自然是直刺觀眾的痛、直撩你我這些活在(還有待書寫的)中國社會與歷史的人的傷心與淚眼。

曹禺作品帶給我們最大的遺產,可能就是這種與古今內外、各方各處相連繫的支點。屬於他自己獨有的全新觀點、極新眼界?不如這樣問:在經歷天翻地覆的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以至現在還在進行式裏的中國,走的路上全是上千年來的破瓦敗礫,文人、哲者、劇作家在當中思想文明方向、攪創作、勵人心、為國土黎民謀出路,過程中要廣集古今內外資源,又有那一樣不是超新穎、極難預計的?用近年大家喜歡把玩的字眼,這些都是「百年一遇」的狀況吧?


- 歐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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