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16, 2007

愉快的生活,愉快的路邊菜市場




騎劫.遊樂場﹕愉快的生活,愉快的路邊菜市場
(明報2007年9月 Mingpao Daily Sept,2007)


2007年9月16日


【明報專訊】


快閃街市

菜市是買菜弄飯的地方,「don't play with your food」是至理名言,但一班關心菜市場的人就是要既玩樂又認真的表明心舻,問問這屬於大家的街市究竟應值多少錢─以快閃約會的方式一同來這裏買橙、蘋果、香蕉、鮮花、大裢、蒜頭、豆角(!)和各種你想得到的蔬果,然後高舉向天大聲求問「街市幾錢!?Market How Much!?」

歷史背後的生活,當然就是無價的了。

相中人個個興高采烈,有怎麼樣的感受?是喜悅、愉快吧,因為大家平時都享受在菜市買賣的氣氛,但如這次一大堆人─約50人吧,還未計街坊!

我們最早到,可以滋油的揀揀生果,買多一些方便遲來的朋友拿來向天狂嚎,心裏也還擔心愛路邊菜市的人會否怕羞低調不肯現身,落得只有我們小貓三幾隻。約定時間臨近,人頭開始擠出來。快閃黨的出現本來應以突如其來的姿態為佳,讓不知情者嚇個東歪西倒,然後極速散去,讓四方難以摸捉、回味無窮。但這次菜市快閃大家就是不純以型格為念,放棄搔首弄姿,在關心菜販去向之時看來更像是經驗不足的烏合之眾。於是數十人都臨場到攤檔買蔬菜生果,向菜販向朋友寒暄問暖,又掛覑在這難得的機會裏拿覑相機互相拍照,興奮不已!預定時間一點一滴的臨近,大家就是緊張萬分的不知如何開始,外地J與本地J就唯有硬起頭皮拿起揚聲器,以中英兩語和大家一起直喊起來!

數十人位於街道交界,聲音迴盪,汗水與魚肉的鮮腥混合,商販叫賣之聲與快閃耍玩之鬧交錯,非常超現實,《香水》的男主角就是在街道市集中誕生,是市集中人世事起承轉合、吃喝喧囂的特別魔力?市井的草根愉悅與生命力的奇異生產,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進入奇幻ecstasy(迷幻)之境,本來在旁作觀者的在呆半嚮後都自然的參與進來,與眾聲融合,讓那本來計劃的兩分鐘成了不願止息的5分鐘了!

過後大家還不願散開,又犯了快閃的規條,大家就是不管!之前就是想像不到原來菜市的可能性是這麼多,既可以讓人買菜填飽一家肚子,又可以是朋友相約來行斜路吃東西與菜販說說話,在這天就是「街市幾錢?!Market How Much?!」的約會,快樂的宣示大家如何愛路邊菜市、探索街市的價值,還要質問街市值多少錢的耍把戲活動。關心街市,原來不是只有去市區重建局開會一途!

街市文化

但大家當然要去市區重建局開H18重建項目的會。嘉咸街這個150年斜路買賣貨場,見證香港島民百年來一向要在山多平地極少的香港小島生活所付出的努力與掙扎(我媽就是幾代都在中區生活啦)。要在山坡延綿、斜路滿佈之地生活,不是靠抗衡之心與剷平之法,而是想辦法與地勢共融、和平相處。西環正街的斜路街市,地勢亦是極斜,都是菜販與小商人以鐵與汗將舖位打斜承起,立地斜土,讓菜與貨避過地上濕水,方便與路人傾談買賣。香港人就是在各方各處這樣走過來的。但正街市集已然消失,街道空洞單調,街坊返家時默然的爬上斜路─沒有沿途的嘴舌熱鬧與活靈活現的菜貨活動,斜路,總是這麼的難爬;路,可以是這麼的長。

嘉咸街居民、小商販、生活品購買者的生活當然需要改善,但這與「一刀切」的重建方式,將整個街市剷除,再蓋上4幢30多層高的大廈有什麼關係?

所以,保育香港舊城區和當中菜市的風貌,不單是裝飾門面的「務虛」工夫,而是與實在的生活息息相關。未在政府推動社區經濟之前,小販本就是小商人養家過活之法,以自我奮鬥更新之力自然解決我們現在所稱的就業問題,當中的貨物又新鮮、便宜─香港還有多少地方找到在舖內打麵粉的新鮮麵條?

嘉咸街路邊菜市舊城區,見證覑中西文化和人事的交流、百餘年來中國血淚和革命歷史;又讓老廣東與新香港交碰,變出亞洲少數具特色的東西文化同行合匯的小城區文化─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愉快的在這裏生活,然後愉快的邀請各地朋友來這裏一同買東西約會開派對?

一個解放公共空間聯想的遊戲

文﹕歐贊年

圖﹕曾德平、歐贊年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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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une 05, 2007

曹禺──中國文明路上的連繫點

(明報2007年5月 Mingpao Daily May,2007)


曹禺是否中國現代戲劇最重要的一員,文學或戲劇評論人肯定爭論不休,或支持或批評的都各有充足論據;但若說曹禺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劇作家,則大多數人會點頭稱是。

有影響力,因為觸動了大家的神經,又能讓大家直接明白、了解。曹禺作品要談的問題、要表達的題旨都是非常外顯。《雷雨》當然是談中國社會的工人剝削、家庭父權與生活艱苦,但只要知道曹禺的外文系背景和追求激情的盼望,再加上當時中國時局的背景資料,就會明白他是打算寫一齣個人受命運擺弄的戲,以情慾與亂倫為軸,主題即承自古希臘劇作家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依保列德Hippolytus》、古羅馬劇作家辛尼卡(Seneca)和法國古劇作家哈辛(Racine)的《菲爾德Phedre》。

主題來自先賢當然不出奇亦不失禮,重要的是創作者能拿個人的社會背景、脈絡來豐富演繹,找出其在新時代的意涵,運用得宜。這方面的功課,曹禺就在其後的作品逐步探索。《日出》受俄國劇作家契訶夫(Chekhov)影響,談時代、大社會的轉折變幻對個人的扭捏,曹禺再在其上加添中國舊社會的腐敗描寫;《原野》與美國劇作家奧尼爾(O'Neill)的作品同類,談剛烈的野蠻精神,又在與建制大鬧一番後進入森林讓人心經歷原始大地的挑戰和不安恐懼,曹禺藉此寄托了個人以至國人對生命活力的渴求;《北京人》經曹禺多年研讀各俄國作家後所寫,描劃大家庭的崩壞與當中各人的不濟,對主人公寄予同情,進一步明顯的將曹禺對文化更新的想望與中華燦爛文明的懷想表現出來。

曹禺作品的主題和當中的渴求都近乎是寫在作品的面和首上,這種外顯,是時代的特徵,我們看那時代的中國知識份子和創作者都有類近的狀況;但亦是作者或主動或意識內的選擇,要與四周各種各類近在咫尺而身受震撼或遙遠有距卻彷似有望的東西都發生關係,帶着激情渴望,期待新的中國。

從這角度看,曹禺就是中國文明路上的其中一個重要連繫點,外接西方古今文明的悲哀命運根源,內接中國文明走至死巷頹靡難振的現場,希望拼出屬於中國人的作品,作新與活的論述,作熱與動的啟航。

亦因為曹禺有太多東西供人談論,有太多帽子套在他頭上,所以最理想就是在劇場上實踐,踏實的尋找當下意義。用毛俊輝的話來說,就是「要藉著製作、演出,找出曹禺作品的底細」!

如何找?就是在曹禺的作品中選出最重要的幾部作品,想辦法將曹禺的心思、其對東、西方文學的博學多聞、對中國社會的看法與寄託等等,實實在在的演出來。

所以毛俊輝棄用最易取悅觀眾的濃縮版處理方法──即以快刀之手將數小時計的劇本劈切成短短的流水作業故事,以便觀眾用看肥皂劇的快而不爽的心情來認識曹禺──而改用選段的演出形式來表現。這種做法,或許真能直探曹禺作品的神和氣,在現今時代找出對你我的意義,為的,自然是直刺觀眾的痛、直撩你我這些活在(還有待書寫的)中國社會與歷史的人的傷心與淚眼。

曹禺作品帶給我們最大的遺產,可能就是這種與古今內外、各方各處相連繫的支點。屬於他自己獨有的全新觀點、極新眼界?不如這樣問:在經歷天翻地覆的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以至現在還在進行式裏的中國,走的路上全是上千年來的破瓦敗礫,文人、哲者、劇作家在當中思想文明方向、攪創作、勵人心、為國土黎民謀出路,過程中要廣集古今內外資源,又有那一樣不是超新穎、極難預計的?用近年大家喜歡把玩的字眼,這些都是「百年一遇」的狀況吧?


- 歐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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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pril 24, 2007

回歸古典美感與愛慾 – 《菲爾德》2007



(明報2007年4月 Mingpao Daily April,2007)


演繹古典劇在此時此地是否仍有意義?通常隔一段時間就總有劇場中人和藝評人拿出來討論。還記得多年前就曾有做翻譯劇是否仍有本地意義的爭論,一些議題大家還是頗緊張的。


不能繞過去的Classic
導演鄧樹榮為什麼還要執迷於《菲爾德》這類古典劇本的演繹與創作?「因為Classic的形式和內容是高度吻合,是高度有機的文本,劇場人在演繹時有很大的學習和躍進空間。另外,Classic作者的個人創作世界不是一個孤芳自賞的世界,而是從個人的情感思維伸展向他人的情感思維,談的是一些永恆的、宇宙性的題材──特別是喜歡談人,人的七情六慾、關係、存在的意義等等。」
現在卻很少劇團願意處理Classic,一來是藝術取向的轉變,編劇喜歡言個人之志、訴心聲,認為本地個人創作更能表達自我和社群;二來是實際的演出與運作,很多時不容易湊足眾多演員的人數或是對Classic有認識、有相關背景的工作班底。

大家喜歡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以至全民擁抱的、西方東洋流行文化中的愛情、倫理大悲劇,其實都傳承着古典希臘悲劇的部分元素。
當中充斥着愛──不倫的愛、暗藏的愛、猛然佔有的愛;
充斥着人性、情緒──怨恨、妒嫉、大發雷霆;
充斥着地獄火煉的情景──說謊、政治交易、借刀殺人,
和沉默──害怕坦白的咬牙靜默、不欲傷害對方的無奈靜默、面對永恆不滅命運之火吞噬時的無語靜默。

而《菲爾德》正好將這些元素共治一爐,提供了絕佳的第一層閱讀,讓劇場創作人製作第二層的閱讀。

不同的是,希臘式的古典悲劇承認人世的苦和悲,是不能藉「特別聆訊」回到問題的本源去解釋,或以「做好份工」的意志迎向未來尋找解決之法。不是在起點和終點之間往返不斷,而是注定為一種滯留的狀態,是「0」的不滅不破不加不減的永恒存在,只能靠昇華讓心靈得到撫慰。處身於現代世界的當然難以明白,因為這都與當今社會妄想以過度的技術更新和社會工程來解決人生難題,和快餐感官文化輕言過癮、爽快以拋掉生活擔子和責任,有着極大的差異。

很多簡單明快或刺激感官的創作手法,本為佳句,若只為大家能無痛無癢的離座散去,附會堆砌俗成的情感、目標和解決方法,就容易變得俗氣濫調,是為cliché了。而陳腔濫調,正是鄧樹榮多年來所努力避免的。


簡約中,看見人
近年眾多的劇場創作人受到電影和電子媒體的影響,喜歡處理多媒體的形式和可用多媒體盛載的內容。

但簡約是避免濫調的方法。「人是滿有能量,是萬物之靈,在劇場上怎樣將不需要的東西減去,將焦點放回人本身就是極美、極吸引觀眾。」以調度和訓練讓演員將能量放出而不致濫情、將心事收藏而讓觀眾看到情緒於關係縫隙傾瀉,這種洽當的hold和release,就能將筆下歷情轉折提昇至生命洪荒大境,同時痛擊cliché的情感和形式!

現時的鄧與曾喜歡使用多媒體的他不同了,葛羅托斯基(Jerzy Grotowsky)質樸劇場的精神和近年到印度修yoga確實對鄧的人生觀有很大的改變。

「我在演藝學院嘗試以形體與行動作出發點的表演方法來訓練演員,即由外到內的方法,而不是由內到外、以人物心態分析為主的演出方法,這可將人的潛能發揮至最大。以形體作出發點去排練讓我發現很多可能性,是平常處理Classic時忽略了。」因着Classic的台詞和古代背景對現代人做成阻隔,要了解和處理當中的說話、心態並不容易。但若強調演員如何在劇本中找出人的動力,就可以發現新的演繹進路。《菲爾德》這古典劇就有一廣闊的空間,讓導演和演員在當中遊刃,學習重新處理這在西方曾反覆演繹的文本。



二00七的期望
二00五年首演時很多觀眾都很訝異,為什麼一班年輕的演員可以將如此具張力的古典劇演繹出來?「二00六年雖獲得香港舞台劇獎的多個獎項,但那時的排練時間頗緊湊;我本希望以身體的能動去帶動心理上的認知,但時間上實在捉襟見肘,只能特別針對演員的形體動作。其後開始與康文署談,作重演的安排。是次可將當中還需改進的地方做得好些,將形體與心理結合得更完整。」不妨看看他們如何處理尾段的重要長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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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 菲爾德 (黎玉清)
雅典皇后、雅典王泰西的妻子

「很享受是次的排練經驗,因為我們既以形體出發,又對語言作了仔細的探究。另外對角色的感受亦深化了,這些年來由於積累了個人的人生經驗,會深思菲爾德這角色為何會有如此強的慾望和難以明白的行徑。個人生活上,我是成長了,我在日間是幹戲劇教育的,當然見到世界的更多面向。我對人生變得敏感了,會製造空間讓自己思考、感受,例如社會上發生某些特別的事,當中有些帶着特別行徑的人,我會嘗試明白他們的心態,明白人生和世界的複雜。而菲爾德正是這樣複雜的一個人。

這劇的世界彷彿很遙遠,但其實觀眾是能夠與當中的情感和關係產生共鳴。我與愛倫,即劇中菲爾德的乳母和心腹,其實就是母與女、上司和下屬等關係。菲爾德變成這樣,可能就是愛倫多年的縱容、溺愛;但愛倫沒有私心嗎?菲爾德失勢愛倫作為下屬亦無法留在皇宮。這些七情六慾,都是我們眼前的世界可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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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 依保列德 (張銘耀)
雅典王泰西與前妻所生的兒子

「今次演出與首演最大的不同是演員的成熟程度。因為導演的手法與我們讀書時所學習的很不同,但那時我們一班演員還在唸書,時間亦很緊逼,未能將劇本和導演手法完全消化、作充份的了解。在北京的演出好了一點,現在兩年後再演則更佳,因為我們於這兩年間作了不少演出,對演繹的方法、導演的指引、劇本的內涵等俱有更穩的處理。

我們剛採排完,討論時也認為我們對整體的掌握比以前清楚得多。這劇的情緒非常強,我們首演時也被自己的情感蓋過,但卻不容易揮灑自如、控制得當。自己角色的重點和在全劇中所起的作用,其實是會影響觀眾對劇情和全劇精神的理解,現在我可更準確將當中的訊息和感覺傳達給觀眾。若觀眾明白角色的處境,他們與此劇的距離就會拉近很多,更能進入希臘悲劇的世界。」

- 歐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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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30, 2007

香港藝術節與文化現象

(簡短版本於2007年4月1日之明報刊登 Mingpao Daily April,2007)

創意之城
這個三、四月,絕對是文化和演藝愛好者之飽滯雙月,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有超過三百部電影,還要加上不同的電影與流行文化活動,而喜好文藝活動的朋友其實已跨過二月尾開始的香港藝術節而來,中期還添一個ifva香港獨立短片及錄像比賽!

話說回來,雖然今年香港藝術節與香港國際電影節在時間上挨近重疊──大家先飽嚐以表演藝術為主的三月,再閱讀現代藝術形態不可或短的電影/錄像,實令一眾圈中人和觀眾疲於奔命──卻可以讓大家於幾乎同一個時段一次過體味演藝活動的盛宴,亦方便外地來港的朋友可於一時一地縱覽香城各藝術形態的展示和活動。從發展香港作為亞洲文化之都、大都會的角度來看,幾個主辦單位的領導人都有意識的要以大堆頭、大陣容去催谷氣勢,令外地業界朋友感到香港戰鼓震天,有志於成為東亞藝術與文化活動匯聚之地。

若以香港作為一整體,那從tactics/手段的操作層次看這都是自然不過的響戰鼓、鳴笛聲手法,但若從strategy/策略的層次觀之,則是整個城市眾聲喧囂,一籃子的東西要一次過拋將出來,好讓大家有眼瞪目眩之感,容易徒得過dazzling的評語。外來人不理三七廿一,只會將香城作為一個單位評價,就是奪標成王之心明顯。這在全球軟力量之爭競上本無不可,但章法卻可再作調整,因為燦爛與雜蕪可是一線之隔,活力與野心亦是相距不遠,而旁人卻能靜看點評,意見慢慢凝聚成共論。換言之,辦活動就不只是辦盛事,而是城市姿態和心理的逐步展示了,這身內血脈之事就是需要冷靜和反省。要協調各機構單位當然不是易事,城中人不妨先交流討論,看我們自身站在長路上那一點一線,明瞭限制與優勢,再調整心態、思想長遠定位。


文化交流與提升
藝術節的發展方向,一向是以引進外地規模比較大的藝團來港為重點,很多平常難以抽時間看表演節目的藝術愛好者都會特別對arts fest另眼相看,期待著名藝團來港演出獻技,好讓個人觀賞名單上加添重量級的觀賞項目與經驗,相信未來arts fest的節目選取與購買將會更具可觀性。這卻讓大家想到一個藝術交流的宏觀議題。這種跨國跨洲的文化買賣其實亦是全球化的一種特徵,還記得六、七十年代要邀請外地藝團來港是如何隆重的事兒?現今的藝術節以致康文署在日常的節目安排和操作上就已經游刃有餘,安排妥當且數量眾多;亦因此觀眾的需要就從量轉到質,有更深層次的要求,這不是指個別節目質素的層次,而是與本地社會或藝術圈子產生互動的深度層次。

本地的各類演出基本上都在穩步發展,雖然各藝術形態都要面對各自的觀眾開發與發展問題,但在過去多年不竟都走過來了,這還要是香港政治與經濟都如小滑板衝浪的顛沛日子。各本地藝團在其圈子基本上都打下根基,要繼續進步就既是觀眾量、財政體質的問題,更是藝術觀、社會自我了解和完成的問題,而這些都不是單一被動的找資料、添知識就成。其中一個可能就是多與外地或大陸的異質文化團體多作交流,讓本地藝團與創作人的目光擴闊,亦讓觀眾和整個社會明白香港單一文化的限制,自願褪下過去賴以成功的技倆與精神,接受另一些文明的震撼。

《第十二夜》(劇)、《大彌撒曲》(舞)與《波希米亞生涯》(歌劇)都是帶着有些日子的文本再經外地藝團創作,為人熟悉,是次均全線滿座,當中的小問題亦不阻礙觀眾對表演的欣賞。觀眾既享受表演的細緻與能量,更重要的是感受、了解當中外團對藝術細節表現的處理,而這是與創作者各自對其本地本源文明的仔細掌握、經省度重新再操作的文化反思密不可分。西方藝團對經典的持守可能比我們這些發展迅速的地區還要謹慎,因為對本源文明精品的重新處理從來都不是輕易之事;這不是重置有形之物,而是精神面的進入與更新。大陸與台灣創作人在嘗試演出着名古典戲曲上都是邊走邊試,行三步退兩步,可知難度之高。

這些複雜與耗時日的過程當然需要大家在日常活動中開展,事實上亦一直有人在幹,但arts fest是很有力量去主動幫助開發,引入更多經典供本地創作者參考,然後製造多些機會讓更多的cross-over和互動產生。香港需要華美的紳士淑女聚會,斯文雍雅更是我們欠缺的氣度,但不要忘記真正的社會改革和藝術帶來的震撼是不能分開的,arts fest和香港如何再上層樓,外來的文化和精神應是不可或缺;如何正面的借助「外來勢力」,還很值得討論。


亞洲新興城市現象
在眾多的表演項目中,戲劇是本地藝壇最能與外地藝團「競爭」的一類。因着過去二十年蓬勃的劇場發展,衍生了大量的劇團和聚集了一班固定的觀眾,arts fest亦會委約本地的劇場演出,令大家可於節內將外地與本地的劇場表演作橫向觀摩,今年就有《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和《留著愛》。因着香港的客觀社會發展,本地創作人均表演出膽識與熱情,一方面向過去的本地歷史取材,另一方面在當代歷史未定調的混沌中找意義,再藉個人家族及感情將生命與大世界連結。

這是亞洲新興的重商地區或城市,因着急速發展以致渴望能找回過去、傳統或身份所衍生的重要藝術現象。不過缺乏歷史沉積與急燥搶點的生活很容易讓有心有才氣的創作變得太有大志。創作人欲罷不能,如中國畫卷般一直翻下去,劇本創作書寫萬言,導演指揮旁徵博引,將香港過去劇場藝術的各種奇技表現手法集於大成,一舉建成將個人歷史與社會變遷扭結之作。能指出社群方向的野心大作從來並不易得,演員與各部單位只能根據個人經驗在宏大的框架中發力,因此各部精彩出色;但由於框架極大,需要同樣大的氣魄和緊黏的議題液才可扣實觀眾而置數小時的長度不顧,否則整體合而為一時就有大氣不足之感。原著細節極多,不同材料交錯相疊,進場時也一直在想怎樣才可將原著的大精髓表現,又能在劇場以一種節約的形式將意義推進、轉化。減少言語、唸白,徹底以形體、運動表現在日星辰轉變中的生命,以儀式、物體撕磨為主軸串通各幕,將眾多素材壓縮至簡約寡清的狀態,都是觀前多月嘗試代入創作角色之所思所想。不同的創作人、評論人以不同的美學、思路、品性表現劇作,當然正常不過;以極簡極微之態去處理極闊極重之質,可能是另一種選擇,亦或許能避免演出雖有三個多小時但仍有素材未及包攬之果。

打造大框架一向都是難度極高,而近年活躍的劇場創作界不斷打造新文本,有活力之創作人輩出,但可回顧、重演的項目卻不多,更顯得經典和傳統底子的重要性。經典和傳統的文化資源正好讓每一代人重新翻回審視,好讓向前行的都是雖小卻穩的一步。當然,這是缺乏經典、灕留於東方本源傳統與西方後現代性之間的亞洲城市創作圈的永恒議題,我們的大陸母體亦是同樣面臨同樣的挑戰。不要忘記,西方現代性確實花了數百年才發展出來,後現代世界在進入我們的城市時卻是進得這麼急。這是需要另題再議的了。

另一常在亞洲新興重商地區表現的主題則是愛情,縱使看來屬微觀的議題,背後卻是亞洲城市人找永恆歸宿和心之所依的表現。表面為對人際關係的着重,實為個體對發展巨輪剷平磨損人心人性所作的反彈,這可以是不斷衍生的慾望,可以是在現世追求改革,亦可以是追求超脫的出路。但廣義的愛情很多時放置在特定的表演上就成為狹義的浪漫愛情,這是我們過去數十年的東方經典方程式,置換再轉移。於是不斷的談唱唸做,很多時卻再找不到個別的、具創造性的愛與欲,其實大愛與浪漫的愛都不容易談。

非常可喜是兩齡表演都能突出內容上的本土性與本源意識,更渴望在現世現時打出新天地。如前所述,大家俱期望我們的城市在成長時可與更多的他人他事物(包括傳統)對話,好讓能一起思想怎樣走下去。這,需要我們一起向更大、更多的世界敞開。

- 歐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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